每当我伫立在新华书店的大排书架前,目光来回逡巡,总有一种在静候朋友如约而来的感觉,满心里是温煦和真挚。蓦然,“梁子”二字跃入我的眼帘!呵,肯定是她!90年代初,我出差去南京时,曾经想趁便到解放军政治学院新闻系找她。不巧的是,她外出搞毕业实习去了,没能见着。后来,听说她从部队转业回了北京,一位新闻界的朋友特意为我打听到了她的电话号码。可是,并非有什么紧急的事,贸然给一位获过多项国际摄影大奖的女记者打电话,合适吗?我犹豫了。就这样一拖就是好多年,没想到今天见到了她写的书:《一本打开的日记》。我翻开一看,读到的果真是“在炮火纷飞中跟近拍摄进攻战的梁子;在战地以绝对女性与众多绝对男性共同生活的梁子;不堪英模桂冠,奔波中印边界及雪域哨卡的梁子;告别鲜花与掌声,见证了骚乱、再现了珠峰、经历了死亡、解说了美丽的梁子”……。不用说,这是梁子的一部自传。10年前就想结识的梁子,一直无缘见面,那我就通过她的这本自传来认识她吧!于是,我便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这本再现梁子真实形象的书。正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为什么我很早就想结识这位从事军事新闻摄影的女记者呢?这是因为我当时在《青春》杂志上读到了一篇以梁子为主人公的报告文学,说她最初选择去青藏高原当摄影记者,是读了我的一篇题为《妙笔丹青》的报告文学后一时冲动,忽发奇想所致。果然,《一本打开的日记》的首章首节,就记述了这段对于她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回忆:
1983年5月19日下午,我从西安回队驻地临潼县,在乘坐长途汽车时碰见了47集团军军部放映员谢红军。他一见到我,就非常激动地向我推荐他刚买的一本《十月》杂志,并说:“小梁,你无论如何也要看看《妙笔丹青》,实在太感人、太吸引人啦!”看他激动的样子我也竭力想尽快分享到那份愉悦,我一页页地翻看着,他在旁边不停地向我介绍其中的内容,看着看着,我竟完全沉醉其中。
我记不得是何时与小谢分手的。
《妙笔丹青》把我带入了一片荒寂中。
一篇作品能如此吸引读者,给读者带去愉悦,当然我是备受鼓舞的。这也无疑是每个作者都期望达到的一种艺术效果。但是,谁也不会想到,梁子(当时叫梁巧辉)会立即跟随《妙笔丹青》的主人公黄素宁、陈丹青进入梦幻,想去雪域高原当一名手拿相机的女兵。她一回到驻地,就一口气写了长达6页纸的请调报告,一式两份,分别寄给西藏军区和青海军区干部处。5月27日下午,几个伙伴为她6年来第一次回京休假送行,当伙伴们因她突然上了西去的列车而惊慌地喊“上错车啦!快下来”时,她却纹丝不动,继而得意地哈哈大笑:“20天后从青海回来再见!”无疑,从这次“西游记”开始,她的人生道路发生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也就是说,从此,她为自己选择了一条常人难以理解、也难以望其项背的充满艰险而又无比壮美的英雄之路。
从青海回到驻地,梁子原以为要因超假而受到军纪处分。但她办的“青海高原摄影汇报展”的反响甚好,使她不但没有受到军纪处分,反而还如愿以偿地告别当年杨贵妃享受温泉沐浴、充满脂粉香泽的风景胜地,又一次登上西行的列车,正式调赴青海军区,成了一位名符其实的高原上的摄影记者。颇有意味的是,1984年5月5日,《中国青年报》刊登了她的一张照片。这则图片新闻的文字说明是这样写的:“北京姑娘梁巧辉原在临潼骊山游览区陆军疗养院工作,学习了胡耀邦同志关于开拓青海省的讲话后,于去年底志愿来到青海高原,担任省军区的宣传干事。她经常迎风冒雪,奔波在牧区草原上。”她看了这则报道,从内心感到惭愧,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高的境界。而她实际上是为陈丹青、黄素宁用心灵、用生命描绘雪域高原的故事所感动,也深深地爱上了这片缺氧的天地。她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宣传当地的人民群众,让更多的人认识和了解青藏高原,仅此而已。
梁子在青海生活了两年。1985年11月18日干部处同时收到了两份商调函,一份是北京总参寄来的,另一份则来自前线参战的军部。在这决定个人前途命运的关头,她做好牺牲的准备,毅然奔赴血火交融的老山战场。她是带着一份难以割舍的眷恋情怀向青藏高原那片神圣的净土告别的。两年之后,她在枪林弹雨中经历九死一生的考验,成了一名受到中央军委首长接见的英模报告团的成员。作为一名凯旋的巾帼英雄,她本当可以保送到军事院校去深造的,然而,她却主动要求赴藏,去接受新的人生挑战。在她看来,鲜花、掌声、荣誉已不再属于她,而艺术在她心中却依然至高无上。她说:“追求生活的净土,来自心灵的净化。”雪域高原,一直是她魂牵梦萦的艺术宝库,充满了神奇、美丽和诱惑。
在读《一本打开的日记》时,我不时地由梁子的人生道路联想到《妙笔丹青》的女主人公黄素宁。或者说,我仿佛在梁子身上看到了黄素宁的影子。她和黄素宁一样,都是军队高干的女儿,黄素宁也曾在基层连队当过兵。当她在南京艺术学院毕业时,是她主动申请去的西藏。她之所以舍得离开养育她的锦绣江南去遥远而陌生的西藏高原,用她的话说,并不是为了赶时髦,而是因为历届全国美展总没有西藏的作品。她相信到了神秘而艰苦的西藏,她的艺术才能将得到充分的施展和发挥,可为人民多作一点贡献。梁子不仅步黄素宁的后尘来到了拉萨,而且也像黄素宁一样,在艺术上获得丰收的同时,也收获了爱情。梁子是1988年7月13日在拉萨与从北京来的任老师登记结婚的,蜜月旅行,是乘吉普去拍摄珠峰风光和到那曲参加每年一度的草原盛会。返回途中,途经当雄、汽车抛锚,趁修车的工夫,他们去了一趟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纳木错湖……而当年,黄素宁和陈丹青,也正是在乘吉普从拉萨到那曲去写生的路途上,两双冰冷的手握出了不尽的爱的暖流,结为人生伴侣的。就是在风景秀丽的纳木错湖边,陈丹青自豪地对黄素宁说:“一路上草地、雪山,羊群、帐篷,朝霞、月光……多美呀!我们比在城市公园里谈恋爱的年轻人幸福多了!”……诚如为梁子“日记”作序的乃堆拉哨所的官兵所说,“不上冰山采不到雪莲”,在雪域高原,梁子同黄素宁、陈丹青一样,除了收获艺术与爱情的累累硕果,她所得到的,更重要的是心灵的净化,把自己冶炼成了一个十分真实又十分美丽的人。
《妙笔丹青》在《十月》杂志上发表后不久,以《西藏组画》一举成名的陈丹青在完成中央美院研究生的学业之后,就携妻子黄素宁赴美,到世界画坛上闯荡去了。据说黄素宁曾回来过一两次,也曾托友人转达过她和陈丹青对我的问候,但一直未有再见面的机会。此刻,当我读完梁子的《一本打开的日记》,就仿佛又见到了从雪域高原走进艺术圣殿的黄素宁和陈丹青。不过,我从梁子“日记”里读到的故事,远比《妙笔丹青》要精彩,真正说得上“实在太感人、太吸引人啦!”因此,假如说当初我的那篇报告文学曾带给梁子点滴愉悦的话,那么,她这本“日记”便回报给了我愉悦的旺泉!我真不知该怎样感激她?